《河的第三条岸》是巴西作家若昂·吉马朗埃斯·罗萨的一篇小说名。本分的父亲某天忽然异想天开,他为自己打造了一条结实的小船,挥手告别家人,走向离家不远一条大河。不是远行也不是逃离,而是独自一人驾舟河流上飘荡,只需儿子送来食物,别无他求。家人想尽办法让他重返故土,但他依然故我。最终,已经白发染鬓的儿子对他隔岸发誓:只要他回来,一定继承父亲未竞的事业。父亲兴高采烈向岸边靠近,可是儿子却实在无法忍受仿佛来自天外的父亲形象,在恐惧中落荒而逃。父亲从此再也没有出现。

书名

河的第三条岸

类别

小说

出版社

南海出版公司

页数

248

定价

12

开本

16

装帧

平装

小说

杜拉斯有句名言:每一本打开的书,都是漫漫长夜。[1]写作就是在这永不停止的时间长夜上穿行。写作是对时间缺席的挽留,是在河流第三条岸上寻觅出口。我们在尘世间孤寂、狂傲、不安的灵魂,渴求在写作里被施洗、被安抚。人世的一切像流水和时间在不断地丧失。我们独坐世界一隅,艰辛写作,在河流上寻觅。写作,是为了发现通途。我们要用写作的光,烛照自身孤独和黑暗。

寻觅河的第三条岸,是一种可能性的抉择。岸,也许不存在于三维空间,可它存在于五维、六维空间、存在于心灵、意愿、灵感和精神空间。那是灵魂梦境、是自由天堂。顺应心灵意愿荡漾在水光潋滟中,是一种生存乐趣和境界。

凡夫俗子无法感应它,因为他们为活着而生存;而有人能感知它,是因他为灵魂而活着。纵然做不到,也无权抵触和排斥。既然这是父亲的选择,我们也有权尊重这样的选择。因为世界是宽容的,我们的包容也是宽泛的。

所以在此刻,我们相聚,虽然陌生,却早已熟悉。

原文(完整版)

河的第三条岸

【巴西】若昂·吉马朗埃斯·罗萨

乔向东(译)

父亲是一个尽职、本分、坦白的人。据我认识的几个可以信赖的人说,他从小就这样。在我的印象中,他并不比谁更愉快或更烦恼。也许只是更沉默寡言一些。是母亲,而不是父亲,在掌管着我们家,她天天都责备我们--姐姐、哥哥和我。

但有一天,发生了一件事:父亲竟自己去订购了一条船。

他对船要求很严格:小船要用含羞草木特制,牢固得可在水上漂二三十年,大小要恰好供一个人使用。母亲唠叨不停,牢骚满腹,丈夫突然间是想去做渔夫或猎人吗?父亲什么也没说。离开我们家不到一英里,有一条大河流经,水流平静,又宽又深,一眼望不到对岸。

我总忘不了小船送来的那天。父亲并没有显出高兴或别的什么神情,他只是像往常一样戴上帽子,对我们说了声再见,没带食物,也没拿别的什么东西。我原以为母亲会大吵大闹,但她没有。脸色苍白,紧咬着嘴唇,从头到尾她只说过一句话:"如果你出去,就呆在外面,永远别回来。"

父亲没有吭声,他温柔地看着我,示意我跟他一起出去。我怕母亲发怒,但又实在想跟着父亲。我们一起向河边走去了。我强烈地感到无畏和兴奋。"爸爸,你会带我上船吗?"

他只是看着我,为我祝福,然后做了个手势,要我回去。我假装照他的意思做了,但当他转过身去,我伏在灌木丛后,偷偷地观察他。父亲上了船,划远了。船的影子像一条鳄鱼,静静地从水上划过。

父亲没有回来,其实他哪儿也没去。他就在那条河里划来划去,漂去漂来。每个人都吓坏了。从未发生过,也不可能发生的事现在却发生了。亲戚、朋友和邻居议论纷纷。

母亲觉得羞辱,她几乎什么都不讲,尽力保持着镇静。结果几乎每个人都认为(虽然没有人说出来过)我父亲疯了。也有人猜想父亲是在兑现曾向上帝或者圣徒许过的诺言,或者,他可能得了一种可怕的疾病,也许是麻风病,为了家庭才出走,同时又渴望离家人近一些。

河上经过的行人和住在两岸附近的居民说,无论白天黑夜都没见父亲踏上陆地一步。他像一条弃船,孤独地漫无目的地在河上漂浮。母亲和别的亲戚们一致以为他藏在船上的食物很快就会吃光,那时他就会离开大河,到别的地方去(这样至少可以少丢一点脸),或者会感到后悔而回到家中。

他们可是大错特错了!父亲有一个秘密的补给来源:我。我每天偷了食物带给他。他离开家的头一夜,全家人在河滩上燃起黄火,对天祈祷,朝他呼喊。我感觉到深深的痛苦,想为他多做点什么。第二天,我带着一块玉米饼、一串香蕉和一些红糖来到河边,焦躁不安地等了很久,很久。终于,我看见了那条小船,远远的,孤独的几乎察觉不到地漂浮着。父亲坐在船板上。他看见了我却不向我划过来,也没做任何手势。我把食物远远地拿给他看,然后放在堤岸的一个小石穴里(动物找不到,雨水和露水也湿不了),从此以后,我天天这样。后来我惊异地发现,母亲知道我所做的一切,而且总是把食物放在我轻易就能偷到的地方。她怀有许多不曾流露的情感。

母亲叫来她的兄弟,帮助做农活和买卖。还请来学校的教师给我们上课,因为我们已经耽误了很多时光了。有一天,应母亲的请求,一个牧师穿上法衣来到河滩,想驱走附在父亲身上的魔鬼。他对父亲大喊大叫,说他有责任停止这种不敬神的顽固行为。还有一次,母亲叫来两个士兵,想吓吓父亲,但一切都没有用。父亲从远处漂流而过,有时远得几乎看不见。他从不答理任何人,也没有人能靠近他。当新闻记者突然发起袭击,想给他拍照时,父亲就把小船划进沼泽地里去,他对地形了如指掌,而别人进去就迷路。在他这个方圆好几英里的迷宫里,上下左右都是浓密的树丛,他不会被人发现。

我们不得不去习惯父亲在河水上漂浮这个念头。但事实上却不能,我们从来没有习惯过。我觉得我是唯一多少懂得父亲想要什么和不想要什么的人。我完全不能理解的是他怎么能够忍受那种困苦:白天黑夜,风中雨里,酷暑严寒,却只有一顶旧帽和单薄的衣衫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生命在废弃和空寂中流逝,他却一点都不在意。从不踏上泥土、草地、小岛或河岸一步。毫无疑问,他有时也把船系在一个隐蔽的地方,也许小岛的顶端,稍微睡一会。从没生过火,甚至没有划燃过一根火柴,他没有一丝光亮。仅仅拿走我放在石穴里的一点点食物--对我来说。那是不足维生的。他的身体怎么样?不停地摇桨要消耗他多少精力?每到河水泛滥时,裹在激流中那许多危险的东西--树枝、动物尸体等等--会不会突然撞坏他的小船?他又怎么能幸免于难?

他从不跟人说话。我们也从不谈论他,只在脑子里默默地想。我们从不能不想他。如果有片刻似乎没想他,那也只是暂时,而且马上又会意识到他可怕的处境而从中惊醒。

姐姐结婚了,母亲不想举办结婚宴会--那会是一件悲哀的事,因为我们每吃到精美可口的东西,就会想起父亲来。就像在风雨交加的寒夜,我们睡在温暖舒适的床上就会想起父亲还在河上,孤零零的,没有庇护,只有一双手和一只瓢在尽力舀出小船里的积水。时不时有人说我越长越像我的父亲。但是我知道现在父亲的头发胡须肯定又长又乱,手指甲也一定很长了。我在脑海里描出他的模样来:瘦削,虚弱,黝黑,一头蓬乱的头发,几乎是赤身裸体--尽管我偶尔也给他留下几件衣服。

看起来他一点也不关心我们,但我还是爱他,尊敬他,无论什么时候,有人因我做了一些好事而夸我,我总是说:"是爸爸教我这样做的。"

这不是确切的事实,但这是那种真诚的谎言。我说过,父亲似乎一点也不关心我们。但他为什么留在附近?为什么他既不顺流而下,也不逆流而上,到他看不见我们,我们也看不见他的地方去?只有他知道。

姐姐生了一个男孩。她坚持要让父亲看看外孙。那天天气好极了,我们全家来到河边。姐姐穿着白色的新婚纱裙,高高地举起婴儿,姐夫为他们撑着伞。我们呼喊,等待。但父亲始终没有出现。姐姐哭了,我们都哭了,大家彼此携扶着。

姐姐和丈夫一起远远地搬走了,哥哥也到城里去了。时代在不知不觉中变迁。母亲最后也走了,她老了,和女儿一起生活去了。只剩下我一个人留了下来。我从未考虑过结婚。我留下来独自面对一生中的困境。父亲,孤独地在河上漂游的父亲需要我。我知道他需要我,尽管他从未告诉过我为什么要这样做。我固执地问过别人,他们都告诉我:听说父亲曾向造船的人解释过。但是现在这个人已经死了,再没有人知道或记得一点什么。每当大雨持续不断时,就会冒出一些闲言来:说是父亲像诺亚一样聪慧,预见到一场新的大洪水,所以造了这条船。我隐隐约约地听见别人这样说。不管怎么样,我都不会因这件事责备父亲。

我的头发渐渐地灰白了。

只有一件事让我很难过:我有什么不对?我到底有什么罪过?父亲的出走,却把我也扯了进去。大河,总是不间断地更新自己。大河总是这样。我渐渐因年老而心瘁力竭,生命踌躇不前。同时爱讲到疾病和焦虑的袭击,患了风湿病。他呢?为什么,为什么要这样?他肯定遭受了更可怕的伤痛,他太老了。终有一天,他会精疲力竭,只好让小船翻掉,或者听任河水把小船冲走,直到船内积水过多而沉入滚滚不停的潜流之中。这件事沉沉地压在我心上,他在河上漂泊,我被永远地剥夺了宁静。我因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感到罪过,痛苦是我心里裂开的一道伤口。也许我会知道--如果事情不同。我开始猜想什么地方出了差错。

别想了!难道我疯了?不,在我们家里,这么多年来从没提到这个词。没有人说别人疯了,因为没有人疯,或者每个人都可能疯了。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跑到岸边,挥舞手帕,也许这样他会更容易看见我。我完全是强迫自己这样的,我等待着,等待着。终于,他在远处出现了,那儿,就在那儿,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船的后部。我朝他喊了好几次。我庄重地指天发誓,尽可能大声喊出我急切想说的话:

"爸爸,你在河上浮游得太久了,你老了……回来吧,你不是非这样继续下去不可……回来吧,我会代替你。就在现在,如果你愿意的话。无论何时,我会踏上你的船,顶上你的位置。"

说话的时候,我的心跳更厉害了。

他听见了,站了起来,挥动船桨向我划过来。他接受了我的提议。我突然浑身颤栗起来。因为他举起他的手臂向我挥舞--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。我不能……我害怕极了,毛发直竖,发疯地跑开了,逃掉了。因为他像是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人。我一边跑一边祈求宽恕,祈求,祈求。

极度恐惧带来一种冰冷的感觉,我病倒了。从此以后,没有人再看见过他,听说过他。从此我还是一个男人吗?我不该这样,我本该沉默。但明白这一点又太迟了。我不得不在内心广漠无际的荒原中生活下去。我恐怕活不长了。当我死的时候,我要别人把我装在一只小船里,顺流而下,在河上迷失,沉入河底……河……

作品赏析

徘徊于此岸彼岸间的灵魂

——《河的第三条岸》赏析

唐金龙 安素英

巴西作家若昂·吉马朗埃斯·罗萨——以其代表作《广阔的腹地条条小路》和短篇小说集《萨加拉纳》名世,他从社会学和心理学角度对小说文体、主题和语言等方面进行了革新。2008年高考语文试卷广东卷现代文(文学类文本)阅读所选的《河的第三条岸》便是其作品中一颗璀璨的明珠,小说以孩子的视角,通过清晰而单纯的叙述,,渐次展开了一幅图画,无论是“远观”还是“表玩”,都满蕴着悠长的意味。

“尽职、本分、坦白”的父亲,与常人相异之处仅在于他“更沉默寡言一些”。然而,正是这位看似平庸的父亲却做出了一个让人“匪夷所思”的举动——毅然决然地离家,走进了一种漂流的生活状态。直到终老,他再未离开过那条“用含羞草特制”的船。

“父亲”义无反顾地选择与河流终生相伴的原因似乎是难以捉摸的。但长期以来“河的第三条岸”这一充满理想光环却又遥不可及的意象,令很多人心脑神往。那是人的心灵在家庭、社会甚至人生中无所依凭时的一种精神支撑,具体在本文中便是“父亲”超越世俗的人生追求。

母亲是一个我们在文学作品中司空见惯了的形象。她善良勤劳,渴望幸福生活但又因循守旧。她对父亲的理想不理解,不支持,知道父亲的行动后,她只有一句“如果你出去,就呆在外面,永远别回来”。对于父亲的举动,她觉得羞辱,但在物质方面她却“总是把食物放在我轻易就能偷到的地方”。

而“我”每天放置在河边的食物,是父亲这种“漂流状态”得以维持的原因之一。“我”是父亲精神的理解者和支持者,“我”还是父亲理想的继承者,所以孤独的父亲需要“我”。“父亲,孤独地在河上漂流的父亲需要我。”“我”甚至下定决心“无论何时,我会踏上你的船,顶上你的位置”。“我”对“父亲”的这种追求似乎全力支持,但对于“父亲”的行为,“我”的内心又不甚理解。当父亲接受“我”的提议后,我浑身战栗,害怕极了,甚至“发疯似的逃掉”,把父亲看作是“另一个世界来的人”,而自己则被冰冷的极度恐惧感彻底庵没。

神秘的土地,如火的骄阳,绵延的雨季,缓缓流淌的河流,希望还是绝望,灵魂因困惑而萎靡。父亲无论怎样漂浮都走不出生他养他更有着他生命延续的此岸,但父亲终归还是开始了漂泊,在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中,携着灵魂的失落与精神的孤独碑镯上路。

现实中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此岸,但真正能够将精神凌驾于肉体之上的又有几人?

作者似乎在讲述一个关于灵魂的寓言,过去或者未来。作为一种精神绝对自由的至境的彼岸,毫无疑问是虚幻的。人们都在上下求索,但很多时候结果又都同父亲一样——我们到达不了那个美轮美奂的彼岸。于是,命运便在“孤独——漂泊——孤独”的轮回中延续。

但幸运的是,无论如何,我们都在选择“漂泊”,哪怕最后我们还是在“尽职、本分、坦白”中终老,可我们毕竟有过了对“河的第三条岸”的向往和追寻。因为不管到达与否,“又宽又深,一眼望不到对岸”的生命河流都需要我们穿越,不管是乘风破浪还是长眠水底。